《財訊》1月4日台北訊，瓊瑤過世了，以一種最轟轟烈烈、最「瓊瑤式」的方法離開了人世。從1963年正式發表並出版第1篇長篇小說《窗外》算起，她總共出過65本著作，根據這些長短篇改編過的電影、電視劇更是超過此數。光是電影，從1965年的《婉君表妹》到1983年的《昨夜之燈》，整整影響整個華語影視圈長達近20年；若再加上電視劇的時間，應該可以算到現在吧，N家平台重新上了《還珠格格》系列，不還是一直雄據點播排行榜許久嗎？

    沒人會說她是最好的小說家，但說她是影響文壇甚巨的小說家不為過，說她的作品縱橫影視圈也沒人敢質疑。

    人說蓋棺論定，瓊瑤死後沒幾日，就有一位名作家在媒體上撰文，批判瓊瑤作品在性別論述上的政治不正確，文中提及「AV的本體是性交，瓊瑤小說的本體是征服和虐待」。我也和許多人一樣讀完這篇長文，並不能說不認同；但我持另一種角度來看，不覺得瓊瑤就該被這樣「論定」，只覺得對她並不公平。

華語文化傳奇　影響文壇甚巨

    尤其那些創作背景都是距離現在數十年前，若用現今進步的觀點檢視所有文學作家，相信沒有幾人的性別觀念完全正確，張愛玲亦不乏寫了無數受難被虐的女性經典角色；而且即使現代人讀瓊瑤，也會清楚意識到那是屬於過去的世界觀，不能因為她紅她有影響力，就只以這個角度批判她。

    我沒有要提起論戰的意思，只是想抒發一下個人經驗。年已半百的我，小時候坐在媽媽腿上、進戲院看瓊瑤電影，不是很懂情節，但鳳飛飛唱的主題曲絕對洗腦，琅琅上口。要說真正看得出個中滋味，大概要算到電視時期。第一部就轟動的《幾度夕陽紅》沒跟上，《庭院深深》就開始被大人帶著跟看了。

    我清楚記得劉雪華1人分飾兩角、橫跨近10年的複雜愛恨，我認同女兒與翠珊期待母愛的真切，但印象最深的，反而是谷音飾演的「反派」歐愛琳，她在前30多集都是最不受歡迎的存在，沒想到在倒數第2集她和章含煙懇切長談，決定留下漂亮身影，當一個瀟灑的失敗者。

    我第一次看到一個連續劇裡的反派、像是元配又像是小三的悍婦，頓時間真真切切面對自己的悲劇與失敗，我第一次意識到瓊瑤和其他8點檔創作者的不同。我一直記得後來谷音才是拿下金鐘獎最佳女演員獎的人，並不是劉雪華，總覺得倒不一定只是演技的勝負，我相信是「歐愛琳」的轉折更讓人驚喜。

    那篇評論文舉的例子很大一塊在論述《庭院深深》，我卻反而覺得這是瓊瑤最好的小說之一。她說瓊瑤小說本體是征服和虐待，當時還是孩子的我，印象中卻也同時看見反叛與革命。《煙雨濛濛》劇裡劉雪華被父親家暴，劉立立的鏡頭卻總是特寫她那雙巨大的瞳鈴眼，狠瞪著揮舞馬鞭的勾峰，她的心永不屈服於他，甚至是面對這個跋扈軍閥，全家大大小小中唯一敢指出他獨裁、無情，不值得尊敬的一個人。

    這是我小時候看的電視劇裡，印象中反抗父權最力、最難忘的一個角色，她甚至懷抱著復仇心態，想眼見父親的毀滅。這或許不見得政治正確，但也不盡然只是受虐與征服的關係。

    後來的《婉君》、《啞妻》等系列，也成了第一次到對岸取景的台灣劇。我又長大了一些，便在圖書館裡讀完了改編所據的原著《六個夢》，我才發現，這6個短篇本質上都在反抗封建制度下的僵化婚姻，主角們在自由愛情的夢想裡受苦。從這個角度看，也不能完全都說她的小說和作品都在違背女性的自主與自我吧！即使是《還珠格格》系列，本質上不也是來自民間的天真浪漫女孩，以自由愛情的美好，挑釁鬆動了清朝的皇帝嬪妃與宮中舊習嗎？

戀愛至上？　看見反叛與革命

    後來進到大學研究起電影史，我更是有意識地重新讀瓊瑤、看瓊瑤，畢竟它影響了整個舊世代，在電影圈引領潮流紅了20個年頭，絕對是現象級的人物。長達近20年的電影創作裡，就現在我手邊看得到的片子，我最欣賞的是李行在1970年代拍的那批瓊瑤電影。或許張永祥編劇是很重要的關鍵，他一方面維持住瓊瑤獨特的純愛風格，但骨子裡卻將重點調成李行最擅長的家庭通俗劇類型，亦能適時反映一點時潮與社會氣氛。

    像《彩雲飛》演一個男子先後愛上雙生女的故事，甄珍飾演家世、性格完全不同的兩姊妹，結果電影後半的那一個，反而給鄧光榮那瞧不起她的有錢老爸上了一課，電影結局是雙方家長彼此認同，要尊重年輕人的愛情以及新穎的思想。這是我意想不到的，也看得出李行把電影的方向稍微做了修正。比起後來瓊瑤主導、《我是一片雲》之後的作品，那股所謂不食人間煙火之感，確實也整個變得濃重許多。

    當然瓊瑤電影亦培養出一代巨星，對唱片界也有很大的影響，可以縱橫文壇、影視界那麼久，自然是有其魅力所在。從當代的角度看瓊瑤，或許可以不用太政治化，她筆下的情情愛愛，並沒有那麼不可饒恕。同樣一句，至少我是這麼覺得。